【now.com】不久前和填詞人周耀輝相遇,終於可以親身告訴他,至今仍然喜歡他填的達明一派作品《天問》。那個時代的詞,不止有國際視野,還有宇宙情懷,雖然這首歌是六四後芸芸作品之一,但和同一系列歌曲相比,沒有聲嘶力竭的濫觴,卻鮮有地足以傳世,因為歌詞超越了單一事件,放在不同時空,都能令人思考。
對這首詞驚為天人,首先自然是「天問」的氣魄,這可是屈原的同名楚辭。在屈原版本,放在當時的環境,已是無限顛覆,開宗明義對「天道」提出種種質疑,問的既是古代神話傳說歷史,也是當世當權者的無道無能。周耀輝的版本似乎有意當屈原續篇,還要使用一些相同典故,例如后羿射日和嫦娥奔月。
屈原問「羿焉彃日?烏焉解羽?」質疑后羿如何射下九個太陽,太陽內的神鳥金烏又如何解體,究竟意思何所指,自然有不同解讀,特別是後文還有談論后羿是否偉人的部份。到了周耀輝版,問「誰挽起弓箭/射天空的火舌」,似是歌頌當時學生的「射太陽」豪情,卻也似暗示在東方社會只有徒勞無功,同樣可予人無限聯想。
又如屈原問「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這兩句更深奧,大意是「月亮有着什麼德行,能死了又重生;月中黑點是何物,是否兔子腹中藏身」,似是充滿對「離地」月球神話的犬儒批判。到了周耀輝版,卻問「誰偷仙丹飛天/月宮安守青天」,似是諷刺在天上的人(領導)其身不正,又似慨嘆不少人選擇離開地面是非地獨善其身。到了第二節,關於后羿射日、嫦娥奔月這四句歌詞,詞人終於加上「斗膽」、「囂張」、「不惜」、「孤單」等形容詞,一切意思,更形白露。
無論屈原也好、周耀輝也好,都不是單純的、說教的對社會批判,而是把對象轉移到整個東方社會的「天道觀」,因為尊卑有序,不能「問天」(可見金庸《笑傲江湖》人物向問天之大膽),只能任由「天問」,道出同代凡人活在不敢想、不敢問的秩序,與及箇中的無奈。周耀輝還似有意「second」屈原,例如問「千秋的咒詛何時作罷」,1989年之前的二千多年,正是屈原的時代,華人社會的醬缸居然至今毫無改變,默許天道的人始終是主流,屈原泉下有知,當引為知己。
最具藝術意義的是,「天問」其實不一定說政權,也可以借代任何可供批判的制度,例如資本主義、性別霸權或全球化。達明版本如是,其實屈原的《天問》何嘗不是?近年甚至有研究說屈原是同性戀者,種種情懷既是抒發對家國的嘆息,也是個人感情的釋放,教人想起周耀輝本人六四後離開香港到荷蘭長住,既是對六四的反彈,卻也是一段感情的逃避。這種一詞多義的功力、心路歷程,縱然相隔千年,大概也沒有比作為過來人的屈周二人更相互知心。
文:沈旭暉
主唱:達明一派
作詞:周耀輝
作曲:劉以達
抑鬱於天空的火焰下
大地靜默無說話
風吹起紫色的煙和霞
百姓瑟縮於惶恐下
誰挽起弓箭 射天空的火舌
誰偷仙丹飛天 月宮安守青天
縱怨天 天不容問
歎眾生 生不容問
瘋顛的漆黑的火焰下
沙啞的叫喊是烏鴉
洶湧起一天丹緋雪花
千秋的咒詛何時作罷
誰斗膽挽起弓與箭
射天空囂張的火舌
誰不惜偷仙丹飛天
月宮孤單安守青天
縱怨天 天不容問
歎眾生 生不容問
眾生 天不容問
眾生 生不容問
眾生 天不能問
眾生 終不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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